下雨的乡村路上都能淹死孩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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毕节4名儿童自杀,人们第一反应肯定是穷,每天只能喝玉米糊糊一度是最具体的想象。但是,随着媒体的逐渐介入,事情并非如此。
中青网记者所拍到的图片显示,兄妹四人,居住的是一栋三层楼房。有村民称,最大的孩子,是喝了农药后,从二楼跳下后死亡的。
孩子的姑妈接受记者采访时透露,孩子的父亲每个月给孩子们寄700元钱,已经足够他们生活。家里不仅有一千多斤玉米,还有腊肉。
2006年,中国全面取消了此前实行的农业税,农民种地不但不再交“公粮”,甚至还有补贴,单纯依靠种地,绝大多数农民都可以解决温饱问题。农村的贫困,已经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赤贫,而是相对意义上的贫穷。
农业税取消之前,以我老家河南某农村为例,一亩小麦产600斤,最多时要上交“公粮”200多斤。这里说的公粮是广义的,它还包括了一部分“提留款”,提留款的使用权归集体,也就是基层政权。这是乡镇干部催缴公粮的动力,也会激化基层政府和农民的矛盾。
上世纪末,河南遭遇大旱,但公粮一分不减少,我所在的村庄,发生了一次规模较大的反抗,每家出一人,乘坐农用三轮车,浩浩荡荡到市里上访。那一年的公粮,最终遭遇大面积拖欠。
取消农业税后,一个配套的改革是,村干部成为基层公务员,收入稳定而且微薄,他们很少有自己的款项可以提留了。
此前,村委主任的竞争非常激烈,就更不用说掌管几个村庄的大队支书了。但是,2006年后,很少有人对当村干部抱有热情(靠近城镇有土地出售的除外)。我回老家,发现我们那个村,已经好多年没有村长。
某种程度上说,这当然是好事。农村回到了真正的自给自足状态,种地的收入,全部归自己。
假以时日,人们有理由相信,农村会发展出一种良好的自然秩序。比如,低保这样的制度,最后会变通成这样的:因为评出最穷的人是困难的,干脆就轮着来,每家领三个月。这不是什么腐败,因为低保每户只有50元(也许现在已有增长)。
很少有人在乎这50元的低保。事实上,村里的人已经逐渐变得富裕。
那些外出打工的人,省吃俭用,最后都会回到老家修房子。村里的楼房越来越多,农用三轮车和三轮摩托车几乎是每户必备。
一个结果是,村里的道路破坏严重,车辙越来越深,老家的人给我打电话说:现在下雨,路上都有可能淹死孩子。这样说不是因为河里的水漫到路上,而是路上的车辙,已经像沟一样了。
这样的情况,在整个乡镇普遍存在。村村通公路工程,往往会把柏油路铺到村口,而村子里的路则无人问津。
当然,麻烦还不止这些。随着塑料的广泛使用,不可降解的垃圾越来越多,没有人愿意把垃圾堆在自己家里,于是,河流成了自然的垃圾堆。农村的破败,不仅指农村只剩下老人和孩子,还包括自然景观。在没有任何化工企业排污的情况下,农民自己把河流给灭杀了。
这是一种独特而深刻的贫困:在告别村长之后,村子既没有新的权威出现,也没有发育成公共空间。
青壮年们常年外出务工,故乡不过是他春节假期休闲的地方。老年人,在他们年轻的时候,父母是不可冒犯的权威,约束着他们一切的行动。
而现在,儿女们远在天边,自己却要照看孙子孙女,在身体和知识结构上,他们都无能为力。村子里是真正的原子化社会,不但普通人与普通人之间是分离的,即使是父母与子女,也是分离的。
十几年来,村子里的主干道一直是困扰人们的最大难题,但是,在一个原子化的村庄里,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。事实上,如果每家出1000元,就能得到完美的解决。
但是,无人敢于牵头负责。春节,外出打工者回来,他们对村子的道路非常不满,但只需忍受几天,他们就可以重新走在城市宽阔而拥挤的道路上。这些打工者在家赌博,输赢轻松超过1000元,但是留守的老人,则连1000元的决定权都没有。
这样的社会,颇有点像弗朗西斯·福山《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》中所描述的“最初的人”的状态。霍布斯和洛克,从这样的状态推导出建立在契约之上的自由主义愿景,而黑格尔则认为,“最初的人”将展开斗争,最后分出奴隶和奴隶主。
但是非常可悲的是,这两种趋势在现在看来都不会发生。田里的庄稼仍按季节生长,但是作为一种社会形态,农村却似乎丧失了发育的能力。
农村问题的根本,就是在秩序真空的时候,恰恰又遭遇到人口真空。最有活力的青年,在城市打拼,当他们已经没有体力再做一个农民工,带着一身病重回乡村的时候,他们也成了数日子过的老年人。
农村不再是一个有希望的地方,甚至不再是一个让人有野心的地方,当然,它也就不再是一个有爱的地方。所谓农村的冷漠,大概就在这里。和城市相比,农村似乎应该有更多“传统道德”,但是事实上,农村的“原子化”却更为彻底。
毕节4个孩子自杀,有网友发出这样的感叹:如果是在旧社会,地主对这样的情况也不会袖手旁观吧?这样的感叹事实上颇有道理。
传统社会,地主不但多了几亩地,往往也更注重追求名望。地主作为乡村社会秩序的维护者,除了财产之外,更多的是道德权威。因此,很多地主往往喜欢捐资建学,铺路修桥。他们太好面子,身边发生这样的事,恐怕还真不能不管。俱往矣,地主成为历史。现在,很多村庄,甚至村长都已成为了历史。希望也成为了历史。
在农村找回希望之前,留守儿童的问题是不能得到根本解决的,因为希望才是孩子们最需要的财富。
有些媒体呼吁,对留守儿童,应该给予一种“情感低保”,比如,父母多长时间内打一次电话,老师多久做一次家访。这样的做法,听起来有点道理,但本质上却是荒诞的。
精神上的贫困,不可能像物质上那样,通过低保来解决。几个儿童冻死之后,毕节地方政府一度承诺建立一种关怀留守儿童的制度,如今当然证明是失败了,也遭到了媒体的嘲笑。但是,我们必须明白,地方政府所承诺的这种制度,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奏效的。
对农村来说,唯一的希望,仍然在土地上。在有些地区,由于留守人口太少,田地面临无人耕种的局面,而有人以极低的价格,把这些土地承包下来。
农用机械的现代化,让一个家庭耕种几十上百亩地成为可能。人们造出“土地流转”这样的蹩脚词汇,来规避非常负面的地主一词。农民对土地没有所有权,因此不能卖,只能“流转”,但是租住土地的人,已经成为事实上的“大户”。他们更热爱土地,热爱土地上的每一条河流和道路。而那些进城务工的人,只能祝福他们扎根城市。
如此,几代人的痛苦之后,或许会有新的格局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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